2011年3月22日星期二

爱比死更冷

叫蓝天,蓝天的蓝,蓝天的天,小名蓝。旧时母亲时常微笑着对她说,蓝天仰望蓝天的模样最美,这句话她记了一辈子,因此一辈子都记得。

于草长莺飞的时光中,烟花止,笙歌散,蓝像个离人,游走在彼端,时常想念母亲。母亲独自将她抚养长大,身体上做个本质的女人,精神上承载男人的负荷,她看着母亲尚且年轻的岁数,以及脸上那不计其数每日疯长的皱褶,显得衰老而沉重。母亲说其做了一生的苦力,无可奈何地忘却了要去欣赏周围的美好,因此时常提醒蓝,要记得多仰望蓝天,相信世界上的温暖世界上的温馨,忽近忽远闪闪烁烁地交织成网,我们在硕大的网中渺小地站着,却享受着万劫不复的爱。

十五岁那年,蓝所有的希冀偃旗息鼓。她将自己与学业之间孤注一掷的维系,看得十分卑微,她的坚强还不足以让她带着一身溃不成军的细胞组织继续前往梦想的那端。她跟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孤单地生活在离城市较远的一个小区内。小区内人流稀少,难得一见的行人都有着句号般的眼睛,像是很快就要寿终正寝,她看不到自己突兀地滞留在世界上的意义。

男人每逢下雨便会来看蓝,这个季节多雨,多人的气息。他总会带上一些胡乱买的零食,填充她装满方便面和纸巾的抽屉,丢给她一些怜悯的眼神。这个男人火热,却不会烫伤她。在这么多个缓慢而冗赘的过程中,她聆听着他温柔而漫长的声息,用力地想念母亲。她记得母亲说过她看蓝天时的样子很动人,她却好像将自己窝在一个小地方,很长一段时间未见天日,她辜负了母亲的蓝天,有愧于跟了她十五个年头的姓名。

每次清晨穿过梦醒来,男人早已离去。惯例地留下一张字条和一叠人头像纸,字条上写着一些抚慰的话,让蓝在寂寥的乏味生活中,眼眶潮红。男人有着快乐圆满的家室,但却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寄托,即使他的爱是那么的微乎其微。她包裹着自己卑微的失落,选择缄默,因为懂得。有人说时间就像一扇交替的门,偶尔打开,你就会看到自己的前尘。她看到自己的前尘像沙尘暴般哗哗地呼啸而过,看不到任何与她有关联的后续,母亲的一言一语依旧在脑海中飘飘荡荡居无定所。

蓝依旧被堵死在这个地方,毫无勇气寻找新的出路。她仍然嗅着空气中蒸腾着的腥酸的腐败,嗤笑自己的荒谬。男人仍会在雨天来,在这非雨季的时节。男人待她如最初,尽管她不再是当初的风华正茂,那年她仅仅二十初。母亲说过眨眼就是一个十年,现在她逐渐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思念是会扎根的,对母亲的想念是她苟活下去的精神食粮。蓝会在一些清醒的夜晚里与母亲写信,以童稚的语气倾诉生活的平庸,她听到笔尖发出的沙沙声,好响,这是除了男人外她需要的另一种气息。

蓝觉得女人是锈,狠狠地吃在男人所扮演的铁质品上,抠也抠不掉,腥涩的味道。听起来貌似很恶劣,现实是女人逃也逃不掉,因为吃进去了,并且随着日积月累越吃越深。依稀记得母亲对父亲总是认命地逢迎,无论是白天抑或夜里,终日不得解脱。直到父亲离去,母亲仍不能彻底释怀地过活,每日为生计忧愁并不忘提醒蓝多多仰望湛蓝的天空。直到现在蓝一个人苟且生活,不晓得母亲最终是否得以释怀。

一位作者说:“路很长,要心无旁骛地望向前方。”然而蓝不愿做乐不思蜀的女子,因此一路带着牵绊前往,诸如对母亲的思念与男人的感恩,这两个人给了她生命中的一切,无论是精神抑或物质,所以她永远不可能心无旁骛。蓝想与命运抗衡,但母亲说过人永远逃不过命数,正如她与父亲,正如她未知的蓝。时光如抽剩的烟蒂,一寸寸燃烧殆尽后,留下你我一地往事的灰烬。彼时,蓝经已忘却了自己错过了多少次生辰纪念日,她忘记她几岁了。蓝终于承认她的人生就这样了,因此不需要得知岁数,年轻气盛抑或憔悴沧桑,神情写在脸上。

母亲插着五颜六色的管子死在医院的时候,蓝记得墙上错落着凛冽的光,自己深陷暗夜,从此迷失在尚且踩在起点的青春年华上。那一刻滞留在充满嘲讽的十字路口,让蓝像惊慌失措的飞鸟,朝着漫无目的的未来小鹿乱撞。她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崩溃,就是在那个时候倒在了男人的怀中,软弱且无助的手指上陈列着寂寞。那年蓝刚满十五岁。

为了让生活继续,蓝以爱之名遣散幸福。她抬头仰望蓝天,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 :爱比死更冷。



陳彥熹(國大中文系主修一年級)

編按:此文刊登于第74期《新华文学》(2011年1月)

6 条评论:

颖舒 说...

拥抱一下好吗心思细腻的才女:)

彦熹 说...

@颖舒:哈哈,来来来快拥抱!你才是名副其实的才女^ ^

ahwei 说...

你们俩不必说那么多,两个都是才女 ^^
彦熹啊!每次看你写的文章都有同一种感觉,就像我曾经写过,你不久前看过的那样。

彦熹 说...

恩恩立委,我懂。
你也应该把你登报的那篇感性的文章share上客栈给大家分享!

ahwei 说...

我跟德明讲了,就等他放 lol

you xia 说...

其实也是满沉重的作品。生活就是沉重的,都想哭了